在儋耳书

[ 宋 ] 苏轼

吾始至南海,环视天水无际,凄然伤之曰:“何时得出此岛耶?”已而思之:天地在积水之中,九州在大瀛海中,中国在少海之中,有生孰不在岛者?覆盆水于地,芥浮于水,蚁附于芥,茫然不知所济,少焉,水涸,蚁即径去,见其类,出涕曰:“几不复与子相见。”岂知俯仰之间,有方轨八达之路乎?念此可以一笑。戊寅九月十二日,与客饮薄酒小醉,信笔书此纸。

译文

我刚开始到海南岛时,环顾四面大海无边无际,凄然为此悲伤,说:“什么时候才能够离开这个岛呢?”一会又停下来想想,天地都在积水中,九州也在大瀛海中,中国在小海中(这几句应该很白话了,见战国时期哲学家邹衍的学说和《庄子》),难道有生下来不在岛上的吗?把一盆水倒在地上,小草叶浮在水上,一只蚂蚁趴在草叶上,茫茫然不知道会漂到哪里去。一会儿水干了,蚂蚁于是径直下叶走了,见到同类,哭着说:“我差点再也见不到你了。”哪知道一小会后就出现了四通八达的大道呢?想到这个可以笑一笑。戊寅九月十二日,与客人饮酒微醉,随手将感受写在纸上。

注释

儋耳:地名,今海南省儋州市。
少海:小海。
方轨:两车并行。
大瀛海:大海,相当于大洋。
芥:小草。

赏析

戊寅年九月,即宋哲宗元符元年(1098),这是苏轼渡海来到儋州(今属海南)的第二年。看他“薄饮小醉”,其乐融融,“信笔书此纸”又能涉笔成趣,洒脱自如,哪里像一个身陷绝域、九死南荒的逐客?唐宋窜谪岭南者不少,韩愈马到五岭便哀哀哭告“好收吾骨瘴江边”;李德裕渡海到崖州,徘徊低吟“不堪肠断思乡处,红槿花中越鸟啼”,最后竟悒郁而死。相比之下,不能不惊叹苏轼为人之奇。 “有生孰不在岛者”?东坡这样来自我解...

— 叶丰《苏轼诗文鉴赏辞典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