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马迁(约公元前145年—约公元前86年),字子长,世称“史迁”、“太史公”,因其不朽巨著《史记》而被誉为“历史之父”和“史家之镜”。这位西汉时期的史学家与文学家,以其严谨的史学方法、对史实真实性的坚持,以及开创性的纪传体撰史方式,为中国乃至世界史学奠定了里程碑式的基石。他的《史记》不仅是中国史书的典范,更是一部文学巨著,被鲁迅赞为“史家之绝唱,无韵之离骚”,其思想与人格魅力,穿越千年,至今仍熠熠生辉。
一、生平
早期求学与游历:奠定史学基础
司马迁的诞生,正值汉景帝与汉武帝交替的盛世。他出身于一个世代为史官的家庭,父亲司马谈担任太史令,这为他接触浩瀚典籍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。年仅十岁,司马迁便已能熟读《尚书》《左传》《国语》等古籍,展现出过人的天赋。他早年曾受教于孔安国、董仲舒等当时的大儒,汲取了深厚的文化滋养,为日后的著史打下了坚实的学问基础。 十九岁起,司马迁开始了长达数年的壮游。他从长安出发,足迹遍及江淮、中原,甚至远至西南夷的“邛、莋、昆明”等地。这次游历并非简单的观光,而是带有明确的学术目的:他深入民间,考察各地风俗人情,采集历史传说,亲身感受山川地理,积累了丰富的社会经验和第一手史料。这些经历不仅开阔了他的视野,更培养了他实事求是、深入探究的史家精神,为他日后撰写《史记》提供了生动的素材和深刻的洞察。
承父遗志,修史立言:太史公的使命
汉武帝元封元年(公元前110年),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不幸离世。临终前,司马谈紧握儿子的手,语重心长地嘱托:“余死,汝必为太史;为太史,无忘吾所欲论著矣。”他深感未能完成一部贯通古今的史书是毕生憾事,将这一神圣的家族使命与个人宏愿托付给了司马迁。司马迁含泪应允,决心继承父亲的遗志,完成这部鸿篇巨制。 约公元前107年,司马迁承袭父职,担任太史令。公元前104年,他与唐都、落下闳等贤士共同修订了《太初历》。这部历法废除了秦代以十月为岁首的旧制,改以正月为岁首,奠定了此后两千多年中国历法的基础,展现了司马迁在天文学上的卓越贡献。此后,他便将全部精力投入到《史记》的写作之中,以纪传体开创了中国史学的新纪元,自称“太史公”,开始了对历史的深邃探索与独立表达。
李陵之祸:生命与信念的抉择
在司马迁潜心修史的过程中,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。早在《史记》撰写初期,汉武帝在审阅《孝景本纪》和《今上本纪》时,就因司马迁的叙述被认为有贬损之意而大为不满,甚至命人削去书简上的文字,这为日后的祸端埋下了伏笔。 公元前99年,名将李广的孙子李陵率军出击匈奴,因寡不敌众,兵败被俘。朝野上下,群情激愤,皆认为李陵叛降,当诛九族。然而,身为太史令的司马迁却在汉武帝面前仗义执言,他认为李陵兵败是因“矢尽道穷,救兵不至”,且其投降实为“欲得其当而报汉”,并非真心叛变。司马迁还强调,李陵以少胜多,以弱胜强,“其所摧败,功亦足以暴于天下”,不应因一时失利而抹杀其功绩。 这番表述触怒了汉武帝。他误认为司马迁是借李陵之事,贬低主帅李广利(武帝宠姬李夫人的哥哥),进而批评自己用人不当。加之此前对司马迁修史内容的不满,汉武帝勃然大怒,以“诬罔”(欺骗皇帝)之罪将司马迁投入狱中,判处死刑。当时,死刑有两种免除方式:一是缴纳五十万钱赎罪,二是接受腐刑(阉割)。司马迁家贫无力赎身,最终选择了后者。宫刑的屈辱,对他而言是莫大的打击,他曾悲愤地写道:“祸莫憯于欲利,悲莫痛于伤心,行莫丑于辱先,而诟莫大于宫刑。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。”然而,正是这刻骨铭心的痛苦,铸就了他“发愤著书”的坚韧意志,使他将全部生命倾注于《史记》的完成。
归宿成谜:历史的留白
关于司马迁的最终结局,历史上并没有明确的记载,这使得他的卒年和死因至今仍众说纷纭,成为一个未解之谜。有史料认为他一直活到汉昭帝年间,得以善终;也有人推测他在完成《史记》后便隐居山野,不为人知。东汉卫宏在《汉书·旧仪注》中则记载,司马迁最终因“有怨言,下狱死”,暗示他可能因言获罪而亡。 尽管司马迁的生命终点被历史的迷雾所笼罩,但他的精神和著作却如星辰般永恒闪耀。他以血肉之躯,承载着巨大的屈辱与痛苦,却以超凡的毅力完成了彪炳千秋的《史记》,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。他的人生坐标,从早年的游历求学,到承父遗志的使命感,再到李陵之祸的生死抉择,无不深刻地塑形了他的创作与人格气质,使《史记》成为一部浸润着生命体验与独立思考的史诗。
二、作品与风格
《史记》:史学与文学的里程碑
《史记》是司马迁一生心血的结晶,也是中国史学和文学史上的一座巍峨丰碑。这部巨著上起黄帝,下迄汉武帝太初年间,涵盖了中国三千多年的历史,以其宏大的叙事、严谨的考证和深刻的洞察,被公认为中国史书的典范。它不仅确立了中国史学的基本格局和方法,更以其卓越的文学成就,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。鲁迅先生将其誉为“史家之绝唱,无韵之离骚”,精准地概括了《史记》兼具史学真实与文学魅力的双重特质。
纪传体:开创史学新范式
《史记》最显著的特点,便是司马迁首创的“纪传体”编史方法。这一体例打破了以往编年体史书的局限,将历史人物作为叙述中心,通过“本纪”(记述帝王事迹)、“世家”(记述诸侯国君和重要家族)、“列传”(记述各类人物)、“表”(以表格形式梳理大事年表)和“书”(记述典章制度、天文地理等)五个部分,多维度、立体化地展现历史全貌。 正如赵翼在《廿二史札记》中所言:“司马迁参酌古今,发凡起例,创为全史,本纪以序帝王,世家以记侯国,十表以系时事,八书以详制度,列传以志人物,然后一代君臣政事贤否得失,总汇于一编之中。自此例一定,历代作史者遂不能出其范围,信史家之极则也。”纪传体以其灵活的结构和对人物命运的关注,使得历史不再是枯燥的事件堆砌,而是充满生命力的群像画卷,为后世历代“正史”所传承,成为中国史学最主要的体裁。
“无韵之离骚”:文学笔法与叙事魅力
《史记》的文学价值,丝毫不逊于其史学价值。司马迁以其高超的叙事技巧和生动的笔触,塑造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,使得历史人物的性格、情感、命运跃然纸上。他善于运用细节描写、心理刻画和对话,使人物形象丰满而富有感染力。 例如,在描绘李广与卫青两位将军时,明代黄淳耀评论:“太史公以孤愤之故,叙广不啻出口,而传卫青若不值一钱,然随文读之,广与青之优劣终不掩。”宋代黄震亦在《史记评林》中指出:“凡看卫霍传,须合李广看。卫霍深入二千里,声振华夷,今看其传,不值一钱。李广每战辄北,困踬终身,今看其传,英风如在。史氏抑扬予夺之妙,岂常手可望哉?”这些评论精准地揭示了司马迁“春秋笔法”的精妙之处——他并非简单地褒贬,而是通过客观的叙述和细节的选择,让人物的优劣、功过自然呈现,读者在阅读中自行体会其深意。这种“不著一字,尽得风流”的叙事魅力,使得《史记》超越了史书的范畴,成为一部具有史诗品格的文学巨著,其审美旨趣在于对人性的深刻挖掘和对历史命运的悲悯关怀。
三、思想与性格
“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,成一家之言”:史学思想核心
司马迁在《史记》中明确提出了其著史的宏大目标:“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,成一家之言。”这不仅是他的史学宣言,更是其思想体系的核心。 “究天人之际”并非指迷信天命,而是探究自然规律、社会发展与人类活动之间的复杂关系,思考历史进程中“天道”与“人道”的互动与影响。他重视天人关系的演变,力图从中把握历史发展的内在逻辑。“通古今之变”则体现了他对历史动态发展变化的深刻理解,旨在贯通古今,揭示历史演进的规律和趋势。而“成一家之言”,则彰显了司马迁独立思考、不随波逐流的史家风骨,他要以自己的学识和见解,对历史作出独到的评判和总结,形成具有个人特色的史学体系。这一核心命题,贯穿《史记》始终,塑造了其严谨求实、独立批判的精神底色。
秉承父志与《春秋》精神:修史的内在驱动
司马迁著述《史记》的动机,是多重因素交织的结果,其中最核心的驱动力源于家族传承与文化使命感。 首先,是秉承父志。司马氏世代为史官,修史是家族的荣耀与责任。父亲司马谈临终前的殷切嘱托,以及他对未能参与汉武帝封禅大典的终生遗憾,都深深烙印在司马迁心中。完成《史记》,既是对父亲遗愿的忠实履行,也是对家族世业的继承与发扬。 其次,是继承《春秋》精神。司马迁在《太史公自序》中表达了对孔子“继《春秋》”的强烈愿望,认为自己肩负着“明道义,显扬志业”的使命。他所继承的《春秋》精神,并非仅仅是形式上的延续,更是其“褒贬精神”和“春秋之义”——即通过对历史事件的叙述和评价,达到“上明三王之道,下辨人事之纪,别嫌疑,明是非,定犹豫,善善恶恶,贤贤贱不肖,存亡国,继绝世,补敝起废,王道之大者也”的目的。他希望通过《史记》,拨乱反正,彰显道义,以史为鉴,匡正时弊。 最后,是肩负史家职责。尽管太史令在当时只是一个管理图籍、掌管星象的小官,但司马迁却不满足于此。他认为作为太史,有责任“述往事以思来者”,不能“废明圣盛德不载,灭功臣、世家、贤大夫之不述,隳先人之言”。这种强烈的历史责任感,促使他超越了官职的限制,以史学家的自觉,致力于完成一部真正意义上的通史。这三重驱动力,共同构筑了司马迁修史的宏大格局和坚韧意志。
“发愤著书”:苦难铸就的史家风骨
司马迁的性格,是其思想的深刻体现,也是其人生际遇的真实写照。他是一个忧国忧民、正直敢言之人,从他为李陵辩护,不惜触怒龙颜,甘受奇耻大辱,便可见其孤高不屈、坚守信念的人格底色。面对宫刑的巨大屈辱,他没有选择轻生,而是将这份痛苦转化为著书立说的强大动力,正如他在《报任安书》中所言:“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,文史星辰,光耀千古。”他以“发愤著书”的姿态,完成了《史记》,这不仅是对个人苦难的超越,更是对历史使命的忠诚。 这种“发愤著书”的精神,铸就了司马迁坚韧不拔的史家风骨。他以事实为依据,不涉及个人观点,被誉为“史家之镜”,体现了他求真务实、客观公正的史学态度。同时,他笔下的人物,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,都充满了人性的光辉与复杂,这反映了他对人世的深刻洞察和悲悯情怀。司马迁以其独特的“思想—情感—表达”因果链,将个人的理想与现实的困厄进行辩证对照,最终凝结成一部充满生命力的历史巨著,其精神底色是独立之精神、自由之思想,以及对历史与人性的永恒追问。
四、后世评价
“史家之绝唱”:历代文人赞誉
《史记》问世以来,便以其卓越的史学与文学成就,赢得了历代文人学者的广泛赞誉。 鲁迅先生在《汉文学史纲要》中称赞《史记》是“史家之绝唱,无韵之离骚”,高度肯定了其在史学和文学上的双重巅峰地位。 北宋史学家郑樵则评价:“六经之后,唯有此作”,将其与儒家经典并列,足见其在文化史上的崇高地位。 清代史学家赵翼在《廿二史札记》中,对《史记》的纪传体结构推崇备至,认为其“发凡起例,创为全史……自此例一定,历代作史者遂不能出其范围,信史家之极则也”,肯定了其对后世史学体例的开创性贡献。 曾国藩在《圣哲画像记》中说:“吾观子长所为《史记》,寓言亦居十之六七。班氏闳识孤怀,不逮子长远甚”,赞扬司马迁叙事中的深意和超越班固的文学才华。 明代黄淳耀和宋代黄震对司马迁在人物刻画上的“抑扬予夺之妙”更是赞不绝口,认为他能通过精妙的笔法,让人物的优劣、功过自然呈现,而非简单褒贬,展现了高超的艺术手法。
深远影响:史学与文学的双重坐标
《史记》的影响力是全方位的,它不仅是中国史学的开山之作,更是中国文学的源头之一。 在史学方面,纪传体成为此后两千年中国正史的典范,历代史家无不奉其为圭臬。它确立了中国史学的基本框架、叙事模式和价值取向,对后世史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而持久的影响。 在文学方面,《史记》以其生动的叙事、鲜明的人物形象和深刻的思想内涵,开创了传记文学的先河,对后世散文、小说乃至戏曲的创作都产生了巨大影响。其雄浑的笔力、跌宕的情节和富有感染力的语言,成为后世文学家学习的典范。曾国藩就曾将司马迁与相如、子云、孟坚、韩愈并列,视为古文学习的五大家。
为何至今仍值得读:穿越时空的史诗
司马迁的《史记》之所以能穿越两千多年的时光,至今仍被奉为经典,不仅在于其史学价值和文学成就,更在于其所蕴含的深刻思想和不朽精神。它不仅是一部记录历史的著作,更是一部探讨人性、命运、权力与道德的史诗。 《史记》中的人物,无论成败,都充满了人性的光辉与复杂,他们的故事折射出人类共同的情感与困境。司马迁以其悲悯的情怀和独立的思考,为我们提供了理解历史、理解人性的独特视角。他“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,成一家之言”的宏大抱负,以及在巨大苦难中“发愤著书”的坚韧精神,更是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读者。阅读《史记》,我们不仅能了解历史的脉络,更能感受到一位伟大史学家独立不羁的灵魂,领悟到生命与信念的重量,这正是它至今仍值得我们反复品读的根本原因。
五、延伸阅读
入门作品清单
- 《史记》选篇:作为一部鸿篇巨制,初读者可从《项羽本纪》《廉颇蔺相如列传》《刺客列传》《报任安书》等经典篇章入手,感受司马迁的叙事魅力和人物塑造功力。
- 《报任少卿书》:这封书信是司马迁在遭受宫刑后写给朋友任安的,字字泣血,深刻剖析了其内心痛苦、著书立说的宏愿与坚韧意志,是理解司马迁人格与《史记》创作动力的绝佳文本。
推荐版本/读本
- 中华书局点校本《史记》:这是目前学界公认的权威版本,校勘严谨,注释详尽,适合深入研究。
- 各类普及选本与译注本:市面上有很多针对大众读者的《史记》选本和白话译注本,如岳麓书社《史记》、人民文学出版社《史记》等,可根据个人阅读习惯选择。
相关文化资源
- 司马迁墓与祠:位于陕西省渭南市韩城市芝川镇,是纪念司马迁的重要场所,包括司马迁祠、司马迁墓和司马迁塑像等,可亲身感受其故里风貌。
- 陕西司马迁史记碑林博物馆:同样位于韩城市,收藏了大量与司马迁及《史记》相关的碑刻、文物,是了解其生平与著作的窗口。
- 相关影视作品:虽未具体列出,但历史上不乏以司马迁或《史记》为题材的纪录片、电视剧或电影,通过影像媒介,可以更直观地感受这位史圣的传奇人生。
代表作品小辑
- 《史记》
- 主题:以人物为中心,宏大叙事中国古代三千年历史,探究天道与人事的变迁,揭示人性的复杂与历史的规律。
- 一语点评:一部以生命和血泪铸就的“百科全书”,开创了中国史学和文学的新纪元,其思想与艺术成就彪炳千秋。
- 一句经典意象: “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,成一家之言。”(司马迁著史宗旨,亦是其精神写照)
- 《报任少卿书》
- 主题:个人苦难、生命尊严与著书立说的宏愿,表达了在极度屈辱中坚守信念、完成使命的决心。
- 一语点评:司马迁在宫刑后写下的绝笔,字字泣血,是理解其人格与《史记》创作动力的钥匙,亦是千古文章典范。
- 一句经典意象: “人固有一死,或重于泰山,或轻于鸿毛。”(虽非《史记》原文,但出自此书,是司马迁生命价值的宣言,亦是其著史精神的集中体现) 资料来源:维基百科(中文)